苍云破月之雀后行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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清风万里徐徐抚过,淡云舒卷夏花争舞,山间颜色叠叠迤逦,偶有花瓣飞舞,落在那抹青色衣衫。

时间点点而过,野菊的花瓣落满了肩头,洛清浅青衣束发,一身男子的装扮显得越发明丽清秀,只是那蹙起的眉头,似有万分浓愁围在心头。

“奇怪!”洛清浅望着漆黑一片的尸骨,喃喃道:“看骨骼的脆化程度也就是两年,但尸体软组织消失至少得三到五年啊,难不成……”

封澜听到这话,瞬间明白洛清浅的疑惑,“你的意思是这具尸骨是死后被剥肉离骨造成的?”

洛清浅点了点头,接着又摇了摇头,一时不知如何说起,思索片刻才缓缓道:“尸骨表层光滑,不像是剥离皮肉造成的,除非凶手刀工出神入化,不然不可能一点痕迹都未留下。”

封澜见洛清浅紧皱的眉头,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,便不再催她,只是问道:“这尸骨黑漆漆的是什么原因?”

“有两种原因。”洛清浅说着,小心翼翼地从尸骨上剥落些骨渣,收在瓷瓶中缓缓道:“其一,坟墓中的尸骨发黑,则有可能是墓中进水,且是死水浸泡污染尸骨而致,这时候就有必要迁坟了;其二,毒性极强的毒药会腐蚀尸骨,也会使尸骨发黑。至于这具尸骨是什么情况还不好说,不过,我更倾向于后一点。”

洛清浅说着,站起身来扫了扫肩上的残花,接着道:“尸骨骨盆外形宽大且矮,骨质较轻,骨盆上口呈圆形,从此处判断为女性尸骨,从骨骼密度来推测,死者年龄约为二十至二十五岁。如果你要查此案,可以从此处入手。若有其他线索,我会去刑部寻你。”

话毕,便急急地飞身上马,扬长而去,今早出门是瞒着陆炳偷偷溜出来的,若要被他发现,半个月的薪钱便没了,想到这儿,洛清浅挥鞭疾驰,春和日丽的风光愣是被她踏出一片尘土。

刚至镇抚司,便见一队人马匆匆而出,洛清浅来不及细想,偷偷溜了进去,不过越往内走越是惊奇,今日的镇抚司太过幽静。

“这人都去哪了?”洛清浅逮住一个丫鬟悄声问道。

丫鬟见四下没人,偷偷跟洛清浅说道:“听说是查到孙将军与外藩通敌的证据,大人带人去抄家了。”

所谓通敌,不过是皇帝杀伐功臣的借口,目的还是铲除异己,自明太祖以来,这样的事发生过不少,动辄诛杀全族几十人口,胡惟庸一案,更是牵扯万人,看似光宗耀祖的高官厚禄,实则是刽子手下战战兢兢的猎物,只待皇帝一声令下,便会血溅荒野。

陆炳这叱咤朝野的京师阎王,也不过是皇帝手中的棋子罢了,想到这儿,洛清浅忽然觉得有些疲惫,便恹恹地去了仵作间,打算验一下黑骨渣。

刚坐下不久,便听到一侍卫急声喊道:“洛大夫,快随我去救人。”

见是封澜身边的人,洛清浅二话没说拎上药箱,急忙跟了出去,边跑边问:“出了何事?”

“那具尸骨有毒!有个兄弟不小心碰到尸骨中毒了,这毒性也太恐怖了。”

两人飞身上马,一路疾驰回到山脚,落英依旧缤纷,但无人欣赏。

只见中毒之人右手漆黑一片,手腕往上延伸出一片青紫纹路。

洛清浅心道不好,急忙戴上手套翻看中毒之人的手面,果然,在拇指指尖发现一处细小的伤口。洛清浅手执银针,三两下封了此人的经脉,动作迅速手法稳健,看得众人心惊胆战,紧接着拿出匕首,毫不犹豫地割破他的手腕,黑色的血液汩汩而出,所到之处无不滋滋作响,众人望着这诡异的一面,无不惊诧满面,四周静得出奇,仿佛能听到花叶瑟缩之声。

待中毒之人真正脱离危险时,已是艳阳高照,四下升起炎炎热气,迤逦颜色变得有些颓败。

“你可知此为何毒?”封澜骑在马上与洛清浅并肩而行。

“自问见识不少,但此毒我确实不知。”洛清浅望着路边紫色的花海,喃喃道:“或许,陆炳会知一二。”

见她提到陆炳,封澜不由问道:“你可知孙将军谋反之事?”

洛清浅转过头盯着他,似笑非笑地回道:“朝中之事怎是我一乡野村夫能知晓的,倒是封大人可否告知我一二?”

封澜见洛清浅对他有些防备,坦言道:“谋反之事牵连甚广,朝中人人自危,我心知洛大夫与陆大人交情匪浅,还望您能在陆大人面前帮在下美言几句。”

洛清浅见他如此,松了松语气叹道:“人人都怕京师阎王,可谁理解这阎王有时也是身不由己。封大人还是自求多福的好。”

话毕,两人一前一后疾驰而去,带起一阵风尘,路边的野花随之摇晃,纤细的枝茎似要折断。

回到城中,便见一群人堵在街口,四下静默无声,唯有一清雅的声音朗声赋诗,“云淡风轻影相随,酒盏菊曳月难邀,试问东风愁何在,枝枝叶叶总是情。”

“想来是三年一度的杏林大会。”封澜笑道:“听这声音,似乎是声名在外大才子的杨潺。”

洛清浅虽对诗词歌赋没甚兴趣,但对这杨潺也是有所耳闻,不过洛清浅知道这杨潺并非因其才名,而是他与青楼歌妓的旷世悲恋,那当真是可歌可泣啊。

两人听了一会儿,觉得不如案子来的有趣,正要转身离去,却听到一声凄厉的惨叫,紧接着便是此起彼伏的惊慌哭喊,其中还掺杂着孩童卯足了劲的哭声,原本热闹的诗会,顿时变得鸡飞狗跳。

封澜招了个侍卫前去打听情况,不一会儿,便见那侍卫满面惊恐地跑了回来,似是见了鬼一样,“大人,有人死了!”

封澜与洛清浅见侍卫如此,知事情不简单,于是急忙下马挤了进去,还未看到尸体便闻到一股尸臭,两人皱了皱眉头,脚步更是匆匆。

纵是洛清浅见过许多尸体,也不由被眼前所见给震惊了。尸体滋滋作响,白烟阵阵散出,一股焦臭味迎面扑来,尸体已经全身发黑,皮肉紧缩在尸骨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渐渐腐化直至消失。

洛清浅表情凝重地望向身旁的封澜,见他也在看自己,便知道两人是想一块去了:原来,山脚下的尸骨是这么形成的。

待皮肉腐化,白烟渐渐淡去,此时一个活生生的人只剩下一具黑漆漆的尸骨,洛清浅这才敢上前查探,“从刚刚的情形判断,此人是中了腐蚀性极强的毒药,尸身从外向内腐蚀,可见毒药是由皮肤渗入,并非口服。”

洛清浅说着,摘下手套去触碰烧焦的血肉残渣,封澜见此,血液顿时逆流而上,心更是揪成一团,急忙喊道:“别碰。”

洛清浅望了他一眼,举着手上的黑渣轻声道:“看来此毒需要从伤口处渗入才可。”

封澜见此,这才舒了口气,缓缓道:“也就是说,凶手有可能提前划破死者皮肤,在众目睽睽之下给死者下毒。”

见洛清浅点了点头,封澜便唤了傻在一旁的裁判,问道:“你坐在此处,想必是看清了事情的始末吧。”

见裁判点头回应,封澜才接着说道:“那你将整个事件详说一遍,记住,一个细节也不能落。”

裁判定了定神,从刚刚的惊吓中回过神来,这才说了起来。

杏林大会,三年一度的诗坛盛会,文人才子从四面八方赶来,不仅想一睹大明文人风采,更想一举夺冠,一夜成名。因此,与会人员不仅多且乱。

但幸运的是,参赛人员被编成若干小组,每组十人,组中人员虽不熟稔,却也相识。

死者为第八组的杨潺,京师人士,其父为京师礼部尚书杨大人。杨潺出身名门,又有才华,难免有些高傲,但此人仗义耿直,与人为善,在京师算是一呼百应。不过,最令人津津乐道的是杨潺与青楼歌妓红原姑娘的悲恋,两人爱得可歌可泣,但因门第之见,最终以红鸾出走而终。

当时的杨潺一身蓝衣,一纸折扇,翩翩公子出口成章,引得万千少女欢呼不断,可就在此时,一缕白烟从他指尖冒出,不出片刻,白烟由指尖延伸至全身,还未待众人反应过来,便见他全身滋滋作响,一个大活人瞬间化成一堆尸骨,手上折扇只剩了半张扇面。

“此前谁接近过杨潺?”封澜问道。

“回大人的话,没人接近他。”台下一男子战战兢兢道:“今日杨潺来得晚,他刚来不久,便轮到我们上台赋诗了,所以并未与他有过接触。”

众目睽睽之下中毒身亡,所有人都未与他有过接触,那他究竟是如何中毒,难不成,他也跟镜中仙案中的女子一样?

“线索太少,根本无法推断。”洛清浅见封澜越皱越紧的眉头,不由开口道:“现在看来,山脚下的女尸是死于两年前,死因很有可能与杨潺一样。”

“这么说来,杀死他们的有可能是同一个人!”封澜定定地说道:“此毒甚是邪恶,洛大夫您都不了解它,那拥有此毒的人更是少之又少,所以凶手十有八九就是一个人。”

烈日毒辣,两人衣衫早已被汗水浸透,洛清浅将那半张扇面递给封澜,顺便说道:“我们可以兵分两路,一路女尸,一路杨潺。”

“有劳洛大夫了,这女尸就交给你了。”封澜说罢,跟侍卫交代两句,带上杨潺的尸骨匆匆离去。

“洛大夫,大人交代,让我们一切听您指挥。”侍卫上前拱手说道。

“那就有劳各位了。”洛清浅思索片刻,吩咐道:“现在烦劳各位去查两年前失踪人口,目标是二十至二十五岁、体型偏瘦的女子。”

自从洛清浅救了自家兄弟,刑部众人对她十分信任,再加上封澜对她的倚重,更让她在刑部不言而信。

一帮人在档案室翻阅到半夜,竟没有一人符合条件,“洛大夫,是不是目标错了?”一侍卫哭丧着脸说道。

“目标不可能错,不过有可能此人并非失踪人口。”洛清浅望着昏黄的烛光,喃喃道:“或者说,此人并非京师人口,如果是这样,事情就复杂了。”

“这可如何是好?”众人一阵哀嚎,难不成还要去翻整个大明的户籍档案!

“劳烦各位去挖个长五尺,宽三尺,深两尺的地窖,再去买两升好酒,五升酸醋,一把红纸伞。”洛清浅说罢,独自去了仵作间。

待一切都准备好后,东方已经露出了鱼肚白,洛清浅拎着串成串的尸骨走了来,让人将地窖中的炭火捡了出来,紧接着将预备好的酒醋泼洒在地窖内,趁着热气蒸腾将骨骸放于地窖内,最后用一席子将地窖盖了起来。

众人目不转睛地盯着洛清浅,脸上的惊诧难以掩饰,酒醋的香气缓缓散开,忙了一夜的众人早已疲惫不堪,不过众人被洛清浅奇怪的举动吸引,竟没有一人想要离开。

“洛大夫,您这是……”莫不是给魂魄引路……

洛清浅盯着地窖,缓缓道:“成败在此一举,各位还得等些时刻。”

时间一分一秒过去,有人饥饿难耐,便去买了些烧饼回来分了分,一伙人围坐在地窖前,啃着烧饼,细细观察地窖的情况。

望着渐渐升起的太阳,洛清浅吞下最后一口烧饼,让人将尸骨抬了上来,一边撑开红纸伞一边说道:“大宋提刑官宋慈著有一书,名为《洗冤集录》,我们现在所做就是书中记载的‘蒸骨法’。”

洛清浅将串成串的骨骼一一解下,按照人体构成将骨头摆放好,这才接过红伞继续道:“如果骨头是生前被打,那么,对着阳光用红油伞遮住的骸骨会有红色血痕。”

洛清浅拿着红油伞将尸骨挨个查看一遍,忽然,她在尸骨左手手指处停了下来,拿着红油伞对着阳光仔细地观察起来。

“找到了。”洛清浅将红油伞递给身旁的人,锤了锤有些酸痛的腰,缓缓道:“你们看,左手小拇指少了一截,截面圆滑,根本不是死后造成的,但在红油伞下此处又无红荫,这说明什么?”

见众人面面相觑,洛清浅正要解答,一声清冽却带点深沉的声音从前方传来,“说明此人天生少了一截手指。”

循声望去,一身素白长衫飘扬在晨光下,细长的身影被无限拉长,陆炳本就生得仙雅,穿上这素色长衫更是出尘,犹如林中修竹,石中白玉,举世无双。

“陆……陆大人。”传言中,陆炳所到之处,不是抄家便是问斩,此时见到他,众人十分惶恐。

“你怎么来了?”洛清浅有些心虚。

陆炳也不走进,只是望着洛清浅轻声道:“手抖得吃不了饭,快跟我回去吧。”

幽暗的眸子如一股寒泉,看得洛清浅一阵寒颤,见他转身离开,急忙跟了上去,虽说他从不对她发脾气,但那面无表情的样子,洛清浅是真的怕啊。

望着两人离去的身影,刑部众人这才舒了口气,但一想到陆炳那句“手抖得吃不了饭”,后背顿时冒出阵阵冷汗:难不成是杀人杀得手酸了?

洛清浅一声不吭地跟着陆炳来了仙鹤楼,望着满桌子的早点,她有些猜不透了,只好讪讪地问道:“你抄家抄完了?”

“牵连甚广,此案还得查。”陆炳说着给她盛了碗羊肉羹。

洛清浅盯着他抖如筛糠的右手,心下一沉,急忙为他把脉,过了好一会儿才沉声道:“脉相平稳,之前检着血液中也没毒,难不成是筋脉出了问题?”

“别等你研究出来,我已经病入膏肓了。”陆炳啜了口茶,轻声笑道。

“也有可能是中毒了,不过此毒难以察觉。”说到这,洛清浅便将昨日见闻说与他听,谁知陆炳听完面色渐渐阴沉。

“三年前,锦衣卫一队人马追杀一个江湖人称血含刀的杀手,十八个人追了两天两夜,最后只剩三个人跟一具尸骨,血含刀服毒自杀了。”

“尸骨全身发黑?”洛清浅惊道。

陆炳点了点头,从袖口拿出一个瓷瓶接着说道:“孙将军一家人服毒自杀,上上下下三十六口只剩一堆黑骨。想来,无论是三年前的血含刀,还是三年后的孙将军与杨潺,都是死于此毒。”

洛清浅接过瓷瓶,问道:“这就是腐蚀血肉的毒?”

“恩。”陆炳放下茶杯,冷笑道:“此次谋反案并非是皇上铲除异己,孙将军确实做了大逆不道之事,并且朝中牵涉之人不在少数,皇上要求斩草除根,但孙将军一死,线索已断。不过,现在看来,这毒药或许能给点蛛丝马迹。”

三年前的血含刀,两年前的尸骨,今日的孙将军,杨潺,看似毫无关系的人死于同一种毒,他们之间究竟有什么关系,这毒究竟是何毒?种种谜团浮上水面,事情是越来越有趣了。

“走吧。”

洛清浅疑惑地望着他,问道:“去哪?”

“青鸢楼。”

青鸢楼,京师最大的青楼,楼内歌妓,舞姬个个风姿绰约,媚态百生,其花魁紫阮姑娘更是上比落雁,下比沉鱼的绝妙佳人。杨潺所爱歌妓红原姑娘,便出自这青鸢楼。

陆炳与洛清浅刚出现在青鸢楼门前,丝竹之声便戛然而止,原本热闹非凡的青楼顿时鸦雀无声,里面的男子急忙穿好衣服,一脸惊恐地望着陆炳,女子虽也害怕,但耐不住他的绝世美颜,有些大胆的便偷偷抬头打量着他。

洛清浅听过有关陆炳的无数传言,都不如这一站来得震撼,陆炳这尊煞神果真名副其实啊!

“陆……陆大人,您有何贵干?”鸨母满脸苦笑地挪到陆炳身前,哆哆嗦嗦地问道。

“你还记得两年前的歌妓红原吗?”陆炳瞥了众人一眼,慢腾腾地挑了个干净的地儿坐了下来。

众人见此,动作迅速井然有序地跑了出去,洛清浅望着一个个低垂的背影,惊得掉了下巴。

鸨母见此,心下虽急却也不敢说什么,不过沟壑纵横的老脸顿时新添了几条皱纹,“回大人,红原两年前就离开了。”

“红原姑娘是不是左手小指少了一截?”

鸨母连忙点头回道:“红原身虽有疾,但歌技卓绝,再加上倾国倾城的容貌,倒是入了不少达官贵人的眼,当年她与杨大公子的悲世绝恋那传得可是轰轰烈烈啊。”

“她为什么离开?”

鸨母叹道:“哎,还不是杨潺的父亲杨大老爷嫌她出身低贱,辱了杨家的名声。”

“她临走时跟你交代过什么吗?”

“哪里来得及交代啊,那日她跟着杨公子出去游船就再也没回来,直到晚上,杨府的管家才过来给了一百两银子,算是给红原赎身了。”

洛清浅听到这儿,若有所思地望了望陆炳,看来那具尸骨必定是红原了。

老鸨说得尽兴,干脆坐了过来,喋喋不休,“陆大人,您是不知道,两年前杨潺、方塘两位公子是日日过来听红原唱曲,两人高兴时赏个百两也是有的。哎,原以为红原能嫁个好人家,飞黄腾达,谁知……”

阳光下的口水横飞,陆炳个嫌恶地皱了皱眉,起身说道:“红原的房间还在吗,带我们去看看。”

老鸨急忙起身谄笑道:“在在在。”说着,扭着她肥硕的腰肢“咚咚咚”往楼上跑去,木梯在她脚下跟着吱吱作响,“红原走后,再也没有比她更出色的歌妓了,所以这房间我们也暂时留了下来,想着若有人能接她的班,房内的乐谱曲词什么的也就不用收拾了。”

“喏,这就是红原的房间。”

房门被老鸨推开,满屋的灰尘顿时惊醒,欢快地在阳光中飞舞,屋内摆设简单,一桌一椅一床,入眼之处是一副词画,上面写着:雨打青石乱心头,情入墨上写离愁,石斑驳,风依旧,置笔寻月解浓愁。雾霭霭,雨声声,明月难破云缠缠,枕下红豆生。

落笔之处为雀后行。

“看来这雀后行是饱受相思之苦啊。”洛清浅望着画中男子呢喃道:“雀后行莫不是杨潺笔名?”

“杨潺笔名风月先生。”陆炳走近梳妆台,从抽屉里翻出许多诗稿,说道:“这雀后行却是从未听过。”

“风月先生的代笔便是雀后行。”婉转轻柔的声音中带些嗤笑,一位身着紫衫襦裙的女子倚靠在门框边,手中折扇轻摇,青丝随着步摇飘荡,略施粉黛的面容如四月芳菲,娇艳明丽,洛清浅心中明了,此人应是青鸢楼花魁紫阮姑娘。

“我也是听红原说的。”紫阮玩弄着手中的折扇,见洛清浅一脸吃惊的样子,嗤笑道:“红原说过,风月先生的性格与他自己的诗词风格相差甚远,当时她便起了疑心,所以当她在集市上发现这副字画时,便隐隐猜中了风月先生的秘密。”

这么说来,杨潺并非像传闻中一样才华横溢,他与红月的爱情也并非坊间传闻般的轰轰烈烈。

那么,如果那具尸骨真是红原,那杨家的一百两无疑是告诉众人,杀死红原的凶手与杨家脱不了关系。

洛清浅望着紫阮手上的折扇,笑道:“听紫阮姑娘的话,似乎对杨潺与红原姑娘的事十分了解。不瞒紫阮姑娘,昨日刑部在城北山脚发现一具尸骨,仵作怀疑那具尸骨是红原的。所以姑娘可否跟我们说说红原离开那日发生的事。”

紫阮红了眼眶,叹了口气道:“自那以后,红原便开始寻找雀后行了。”

自从红原知道杨潺诗词是找人代笔后,便渐渐疏远了他,但杨潺痴迷于红原的美貌,动人的歌喉,更愤怒于红原的轻视,于是他日日纠缠,软硬兼施,奈何红原心系雀后行,对杨潺的威逼利诱视而不见。

直到那日,杨潺与方塘像往常一样来寻红原,本以为红原会将两人拒之门外,谁知她听了杨潺的话后便随其出了门,直到傍晚也未回来,待到杨府管家过来说了声,众人才知是杨老爷嫌弃红原出身,将其送出了京师。

两人离开青鸢楼时,夜色已深,一弯钩月挂在枝头,洒下些许清辉。

“这么说来,现在知道两年前事情真相的恐怕只有方塘与杨老爷了。”洛清浅说着,拽起陆炳的衣袖急匆匆地往杨府奔去。

雪白的衣袖皱成一团,陆炳无奈道:“你有证据吗?你能保证杨老爷会乖乖地承认是他儿子杀了红原126">洛清浅听到这话霎时顿住,牵着衣袖的手渐渐松开,转过身来抬头望着他傻笑道:“大人,好像跟你在一块我会变笨。”

“不是变笨,是显得笨。”

洛清浅也不在意他话中的揶揄,只是问道:“那现在该怎么办?红原可是死于那不知名的毒药啊,说不定杨府便有这毒药。”

红原死于不知名的毒药,而嫌疑最大的杨潺也死于这不知名的毒药,倘若毒药在杨潺手上,凶手必定与杨潺关系亲近,不然凶手不可能知道毒药的存在。

若毒药并非杨潺所有呢?难不成是方塘?若是方塘,那杨潺的死也有些眉目了,陆炳记得洛清浅说过,杨潺与方塘近两年来反目成仇,针锋相对,或许这便是杨潺之死的关键?

陆炳将疑问一一列出,顿觉真相呼之欲出,但隐隐觉得有些遗漏。

“你在想什么?”洛清浅望着陆炳的模样有些吃惊,只见他平静如潭的眸子有些呆滞,牙齿咬着下唇,本就性感的嘴唇顿时魅惑十足,洛清浅从未见过他这样子,更不敢让其他人见到他这副神情,生怕毁了他京师阎王的名号。

“先回去吧,封澜怕是等急了。”

两人刚至镇抚司,便见一身蓝衣的封澜急匆匆地跑了出来,“你俩可算是回来了。”

陆炳招来侍卫耳语两声后,问道:“你有什么发现?”

封澜从袖口中拿出一根枝条,上面缀了些枯败的红花,“此物名为贴梗海棠,上面生了些小刺,听杨潺的贴身丫鬟说,前日杨潺被它刺了手,还把插花之人痛打了一顿。”

“插花的人是谁?”陆炳瞬间抓住关键,因为插花之人很有可能与凶手是一伙的。

“插花之人是杨府的账房先生,名为杨却,此人与杨潺同岁,学识渊博但家境贫寒,所以去杨府谋了个职位。”封澜说道这儿,眼睛闪光似的地望着对面的两人,笑眯眯地说道:“两年前,方塘欣赏杨却学识与他结为兄弟,杨潺虽不愿意,但也没有反对,所以杨却被殴打一事告诉过方塘。”

“也就是说,方塘很有可能知道杨潺伤了手指,所以利用毒药趁机杀了杨潺!”洛清浅有些激动,如此复杂的案子终于有了眉目。

“也有可能是方塘与杨却联手杀了杨潺。”陆炳起身拨了拨烛火,声音有些低沉,“可是为什么杀杨潺?又是如何在众目睽睽之下杀了杨潺?那毒药可是即时生效的。”

“你们将杨潺死时的经过再跟我细细说一遍。”弄清凶手的作案手法,案子才会有突破,凶手究竟是如何对杨潺下的毒,陆炳到现在还未想明白。

封澜见陆炳神色无常,但明白他是将此案放在心上了,于是一字不落地将他所知道的说了出来。

“这便是杨潺的折扇。”封澜说罢,便将包在手帕中的半张扇面拿了出来。

陆炳接过扇面细细观察,过了一会儿抬头望向洛清浅,表情有些无奈,“你见过这残扇吗?”

洛清浅呆呆地点了点头,不知他为什么这样问。

“单看扇面,紫阮手中有把一模一样的。”陆炳摇了摇头,朝外面喊道:“将青鸢楼的紫阮带过来。”

不一会儿,衣衫不整的紫阮便被丢了进来,肤若凝脂的肌肤上种了一片草莓,陆炳黑着一张脸不动声色地走到洛清浅身前,挡住她的视线,“你的纸扇是从哪来的,还是就是你自己的?”

紫阮见陆炳黑着的脸,不自觉地紧了紧衣服,“是方塘给我的,今日他来找我,我见他折扇上的画清雅自然便要了过来……”

“你跟方塘很熟?”

“算是吧,他常常去我那儿,今日的杏林大会他便是因我而去的,因为我说如果他拿到杏林大会的状元,我便跟了他。”

封澜听到这儿,喜得拍着桌子道:“对了,对了,今日那杨却还跟我说过,这杨潺参加杏林大会便是想跟方塘争个第一。”

“大人。”一侍卫悄悄走来递给陆炳一个瓷瓶,又悄悄退了出去。

陆炳打开瓷瓶,一阵清凉的香气迎面扑来,洛清浅走上前问道:“什么好东西,味道这么好闻?”

“是杀死杨潺的毒药。”毒药味道清凉,呈白色固体,陆炳用簪子从瓷瓶中挖了一小块,放到油灯旁等了一会,白色固体便化成毒水,顺着油灯流到灯底。

“这把折扇跟案子有关吗?”封澜望着桌上的折扇,疑惑道。

“我想,我知道怎么回事了。”陆炳将瓷瓶收起来,笑道:“封大人,可以将方塘抓捕归案了。”

洛清浅与封澜扶额长叹,“大人,能否讲解一二?”

陆炳望着他们笑着摇了摇头,径直去了前堂。

此时天色大亮,方塘一身锦衣立在堂前,细长的双眼四处打量,忽见一身白衣缓缓而至,此人面上带笑,但无形之中却有一种压迫感。

“大人。”方塘见是陆炳,急忙作揖行礼。

陆炳从袖口中将瓷瓶拿了出来,也不说话,只是面带笑意地望着他。

方塘见到瓷瓶,脸色大变,但见陆炳面色和善,一时不知如何是好。

“说说吧,你是如何杀死杨潺的?”陆炳等得有些不耐,将折扇扔到方塘面前出言问道。

“大人……大人,小的不知道您在说什么。”

陆炳见他如此,也不恼,只是将毒药抹在折扇上,让方塘拿着站在太阳底下。

“杏林大会你是第八组吧?”

方塘紧盯着抹在折扇上的毒药,额头上的汗水哗哗地往下流,“是,小的是第八组。”

洛清浅坐在亭台中,吃着葡萄,喝着酸梅汁,望着渐渐升起的日头,心中感叹:万万不能跟陆炳做敌人啊!

“近两年你为何处处与杨潺作对?红原是你们杀死的吧。”陆炳盯着折扇上的毒药,冷笑地说道:“每个人都有丑陋邪恶的一面,但每个人都隐藏得很好,但是,如果有一天,有人发现你的丑陋,那么,他就会成了你的敌人。”

方塘听到这话,扑腾一声跪在地上,哭道:“大人,是我们,是我们杀了红原。”

“为什么?”洛清浅不明白了,杨潺有杀死红原的理由,那方塘为何趟这趟浑水。

“红原一个妓女在我们面前装清高,天天想着杨却那小子,却对我们冷若冰霜,我俩气不过,就找了个理由骗她随我们出去,我俩想给她点颜色悄悄,谁知她抵死反抗,划了杨潺的脸,杨潺一怒之下,给她抹了毒药。”

“她喜欢杨却!”洛清浅听到这话,心下顿时了然,杨却,便是雀后行!

“你知道杨潺有代笔吗?”一直没有开口的封澜忽然问道。

方塘听到这话,一脸茫然。

弄了半天这方塘是被人拉下水还不自知。

“那你为何杀了杨潺?难不成是为紫阮?”封澜又问。

方塘听到这话,面容浮现一丝痛苦,“或许跟陆大人说的一样。自从我们杀了红原,我便觉得他看我的眼神带着鄙夷,虽然我知道他也不是什么好人,但我受不了。再加上这两年他处处压制羞辱我,还想与我争第一,我一时血涌心头,便起了杀他的念头。”

“我知他整理衣衫时会将折扇放在一旁,所以在杏林大会那日,偷偷将他折扇给换了。”

陆炳听到这儿,拧眉问道:“是杨却告诉你杨潺指尖被刺破了,也是他告诉你杨潺在第八组的吧。”

方塘听到这话,顿时明白过来,脸色刷地白成一片,他被杨却利用了!

好一招螳螂捕蝉,黄雀在后。好一个雀后行。

杨潺脾气暴躁,为了一点小事便对杨却拳打脚踢,杨却难免不会记恨,况且,红原对杨却一片痴情,杨却怎能不知,单是那句枕下红豆生,便知杨却相思难相见的痛苦,想来,红原死后杨却便对杨潺产了杀心。

案子明了,陆炳这才问出最重要的一个问题,也是陆炳参与此案的原因,“毒药哪来的?”

方塘叹了口气,缓缓道:“三年前我与杨潺在西风山游玩,见到一个浑身是血的黑衣人,大概是黑衣人自知命不久矣,便从怀中拿出一个瓷瓶,将药膏抹在身上,不出一刻,那人皮肉竟腐蚀殆尽,只剩一堆黑骨。我俩心上虽怕,却惊异于毒药的威力,便偷偷藏了起来。”

陆炳听到这,心下一惊,听方塘的话,这黑衣人似乎是血含刀!

“黑衣人身上有无标志,或者腰牌?”

方塘刚要开口,一只寒箭穿过枝桠,直直地刺入他的胸口。方塘顿时口吐鲜血,洛清浅刚要上前,便被陆炳紧紧拉住,转头一看,方塘身上散着白烟,不一会儿血肉便滋滋地腐蚀干净,眨眼间一个活生生的人只剩一堆黑骨。

尸骨之下的石板上,赫然画着一个类似于三角的图案,只不过这个三角线条有些弯曲,想来,这便是方塘还未说出的,黑衣人身上的标志。

陆炳望着刺客藏身的地方,拳头微攥,他竟然没发现他,看来此人武功不容小觑。拳头张开,手有些颤抖,陆炳低头望向地上的黑骨,思绪万千。血含刀与孙将军死于同一种毒,他俩之间定有关系,那么,孙将军身后可能不仅仅是外蕃,应该还有一股势力。看来大明王朝即将迎来一场狂风暴雨,而陆炳,定然是首当其冲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