苍云破月之鬼新娘

清风抚山夜,明月照浅泣。

荒野生孤坟,青烟独飘渺。

泪眼湿红妆,夜半凝窗望。

叹此情绵绵,怨此恨悠悠。

红绫绣花鞋,等君复归来。

凄凉孤寂的歌谣飘荡在空旷的长街,诡异幽怨的声音随着一缕青烟穿过漆黑的夜,萦绕在某些人的睡梦中,久久不曾散去。

七月的清晨还算凉爽,洛清浅早早地开了药堂,胡辣汤的咸香伴着芝麻酱香饼的味道迎面飘来,引得她肚子一阵乱叫。

“王老爹,您的芝麻酱香烧饼是真香啊!”洛清浅走到对面,随手拿起个烧饼狠狠地闻了两口,又为自己盛了碗胡辣汤,这才美滋滋地吃了起来。

王老爹望了她一眼,也未说话,只是笑呵呵地揉着手中的面团,浓浓的芝麻酱在面皮上均匀摊开,轻轻卷起后盘成一圈,微微一按,再撒上许多黑芝麻,放到烤灶内烤个片刻,一个香酥可口的烧饼便做好了。简单的做法,洛清浅却百看不厌,百吃不腻。

吃罢,将两个铜板随手放到桌上,刚要起身离开,却见一位衣着光鲜但面容憔悴的公子迎面走来。仔细一看,原是秦府的公子。洛清浅与秦公子也是相识于王老爹的烧饼摊,两人对这烧饼赞不绝口,一来二去也就成了熟人。

“秦公子,新婚刚过,您怎么如此憔悴了?”

“洛大夫啊!放眼京师,最属您医术高明,我这两日常常幻听,夜不能眠,您可得帮帮我。”秦公子紧紧地拽着洛清浅的衣袖,似是抓住救命稻草一般。

洛清浅虽是位年纪轻轻的女子,但师承名震南北的李老先生,医术自是比寻常大夫高明不少,又因性格随和,不贪财逐利,深得街坊喜爱。

洛清浅见他面色发黄,青黑的双眼下眼袋明显,这分明是失眠的症状,“秦公子夜不能寐,怕是心中有事,我先给你开两副静心安神的药,让你睡个好觉,不过还是要自己放宽心才好。”

“洛大夫,多给开点,我有好友也失眠了。”

洛清浅听他这么说,只好多拿了几副药交给他。

秦公子感谢一番后坐在那儿支支吾吾,洛清浅见他欲言又止的模样,于是问道:“秦公子有话要说?”

“洛大夫,您可有听过那歌谣?”

“什么歌谣?”

“荒野生孤坟,青烟独飘渺。泪眼……”

“哦,这个啊!听过。”洛清浅笑道,“这不今日便是中元节,文人才子写些诗词来应景也是可以理解的。”

正说着,一位身姿挺拔意气风发的男子迎面走来,定睛一看,原是锦衣卫佥事徐临。

说起来,这徐临也算是洛清浅的冤家。只因一次偶然的机会,徐临得知洛清浅不仅医术高明,在验尸方面也独有一套秘法,从此之后便缠上了洛清浅,无论大案小案,只要锦衣卫指挥使不出手,必定来寻洛清浅帮忙。

“清浅,今早在清风山发现一具女尸,那尸体诡异得很,你要不要去看看?”徐临眨巴着大眼,可怜兮兮地盯着洛清浅。

洛清浅懒懒地扫了他一眼,“上次孕妇难产而死,你也说是死得诡异。”

徐临能坐上锦衣卫佥事一职,脸皮果然是厚得出人意料,“这次不一样,哎呀,你去看看便知道了。”徐临说罢,也不管洛清浅是否同意,拉起她便往外走去,全然不顾四下大开的药堂。

锦衣卫上下对洛清浅的到来,已是见怪不怪,众人友好地对她点头示意,全然不似坊间传闻般冷酷无情。两人不一会儿便来到仵作间,尸体静置在木板上,洛清浅走近一看,尸体果真十分诡异。

高度腐烂的尸体上粘着一身脏兮兮的大红嫁衣,面部因尸虫啃噬腐烂得不成样子,偶有蛆虫从七窍中爬出,四散在尸体周围。刺鼻的尸臭透过红罗绸布弥散在小小的仵作间,纵是洛清浅见过无数尸体,胃里也是一阵翻江倒海。

洛清浅点上苍术,从布包内拿出一块姜片含上,这才缓缓地走近尸体。徐临跟到身旁,为她递着刀具。

洛清浅将尸体简单清理后,将捣烂的葱椒盐白梅敷在尸身要害处,仔细检验一番后才道:“这女子是自杀。”

“自杀,不可能吧!”徐临一声惊呼,“身着嫁衣却自杀,这女子生前遭遇了什么啊?尸体发现在荒郊野岭,这必定是杀人抛尸啊!”

洛清浅见他十分激动,淡淡地扫了他一眼,“尸身周围无明显的伤口,唯有脖颈上一道青紫痕迹,痕迹自下颌延上耳后,从其走向来看,确实为自杀。”

徐临听她这么说,长长地叹了口气,可惜道:“好不容易遇到个案子,怎的这么快就结案了呢?”

洛清浅听到这话,心下一阵抽搐。乍听他这话,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是神探呢!殊不知这人脑子木得很,却对查案痴迷得紧,就是苦了洛清浅,常常随着他东奔西跑。

洛清浅瞥了他一眼,缓缓道:“不过,死者下体充血,阴道受损……若我猜得不错,死者很有可能是被人侮辱,一时羞愤自杀而亡……可奇怪的是,未见死者有反抗的痕迹。”

“清浅,你有没有觉得这女尸似曾相识?”徐临声音幽幽,一丝凉气从脚底袭来。

洛清浅望着从女尸身上脱下来的红绫嫁衣,满是泥渍的鸳鸯戏水绣花鞋,后背冒出一层细细的冷汗,“你是说……歌谣?”

“恩。”徐临郑重地点了点头,又道,“难不成真有鬼,要不,我去找九天真人?”

“有鬼也是装神弄鬼,找什么真人。”洛清浅紧了紧衣领,又道,“目前看来,死者死于三日前,样貌已经看不出了,但她是位新娘子,所以你就去三日前娶妻的人家查探便好,不过京师数万人口,一一查看起来也得费番功夫。”

徐临得意地笑道:“你忘了锦衣卫是做什么的了?”说罢,脚步轻点,瞬间如飞鹰般消失在眼前。

洛清浅见他来去如风的样子,无奈地笑了笑,收拾着用具,忽然,她感觉身后好像有一双眼睛,死死地盯着她,无声无息。洛清浅心下一紧,壮着胆子慢慢转过头去,见尸体依旧躺在原处,这才放下心来接着收拾。但是不出片刻,背后那双眼睛又出现了,洛清浅顿时头皮发麻,抓起刀具便跑出了仵作间。

刚跑出去不远,洛清浅便撞到一个人身上,怀里的刀具哗啦啦地撒了一地。清脆的声音打破园中的寂静,木槿花迎风微摇,似是在嘲笑她的狼狈。

洛清浅仰头望去,只见那人身姿挺拔,一袭素衣白纱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,飘柔的长发散在两肩,偶有三两根发丝随风起舞。阳光在他高挺的鼻梁上投下一层薄薄的阴影,一双狭长清澈的丹凤眼似有勾人摄魄的魅力。这人五官本就俊美,生在一起更是完美得无可挑剔,就如七月的清风在温润的羊脂玉上缓缓刻下的仙人神姿一般。

洛清浅望着他出神,脑袋却是极速旋转——此人能在锦衣卫镇抚司中身着便衣,神态慵懒且随意走动,定不是一般人,难道是锦衣卫指挥使陆炳!

想到这点,洛清浅急忙从地上爬起来,俯身道:“参见陆大人。”

都说锦衣卫指挥使杀人如麻,冷酷无情,若不小心惹到他便会死无葬身之地,不得不令洛清浅小心翼翼。

“你便是洛清浅?”陆炳说着慢慢向她靠近,随后越过她,头也不回地说道,“身上的味道不错,不过你可要藏好了。”

洛清浅听到这话,心咯噔一下,“难不成他知道了?”

洛清浅离开镇抚司时,午时刚过,正是日头最盛的时候。知了隐在层叠的绿茵中不知疲倦地欢叫着,栀子花香漫过墙头飘散在京师,洛清浅烦闷地走在街上,无心欣赏街边盛放的木槿。

整整一下午,徐临未来打搅她,想必是还未查出死者的身份。洛清浅难得清闲,在大堂后方的药园中侍弄了许久,药园不大,但各色药材都有一二,娇小红艳的蛇莓、大叶黑褐色果实的使君子、状如荔枝的小韶子。草药虽不及富贵人家的花朵娇艳,但胜在其形态各异,味道清香自然,也怪不得陆炳会说她身上的味道不错。

一阵疾风刮来,原本艳阳高照的天瞬间乌云密布,闷热难耐的空气顿时清爽了不少。

“小四,眼看就要下雨了,快回去祭祖吧!”

七月十五,为鬼节,这天夜里地府鬼门大开,放出全部鬼魂让其与家人团聚,所以家家户户要上坟祭祖,点荷灯为鬼魂指引回家的路。

洛清浅自幼跟随师傅,不知父母是谁,更不知他们是否还活着。况且师傅身体健壮,所以洛清浅无人可祭。

狂风乍起,乌云笼罩着京师。洛清浅站在窗前望着在风中飘摇的小韶子,长长地叹了口气。女人,何尝不是这风雨中的花朵,一不小心,便会被连根拔起,连反抗的力气都没有。

忽然,一阵歌声从屋后传来,“清风漆山夜,明月照浅泣。荒野生孤坟,青烟独飘渺。泪眼湿红妆,夜半凝窗望……红绫绣花鞋,等君复归来。”不知谁家的孩童又唱起了这首歌谣,稚嫩的声音,诡异的曲调,引得洛清浅一阵胆寒。

忽然,背后那双眼睛又出现了,洛清浅能感觉到,那双眼睛正死死地盯着她。她下意识地转头望去,桌旁赫然坐着一位身着大红嫁衣,脚踩鸳鸯戏水绣花鞋的女子,女子的面容已经腐烂,但不难看出,她正在朝洛清浅笑。

洛清浅醒来时,发现自己睡在了地上,脚上的绣花鞋不知何时沾满了泥渍。她呆呆地望着鞋子,额头上冒出一阵冷汗,仵作间新娘脚上的鞋也是这样。

忽然,一阵敲门声砰砰响起,“清浅,快开门,发生大事了。”

洛清浅一听是徐临,恐惧的心顿时冷静不少。她急忙换上新鞋,披了件外衫便赶去开门。

“发生什么事了?”

徐临望向清浅的眼中满是恐惧,“清浅,鬼新娘杀人了!”

“胡说什么,死人还怎么杀人?”

“李府的三少爷李三吊死在清风山脚下的歪脖子树上,吊死他的是一根红绫。王府的二少爷王二死于清风山旁的小溪边,脚上穿着一双绣花鞋。你说两个大男人死就死吧,身上怎么会有这东西。

“还有,昨日上半夜下过一场大雨,所以山间土路泥泞,人过之时必会留下痕迹,但两个案发现场除了死者的脚印,没有任何痕迹。你说,这不是鬼新娘作怪还能是什么?”徐临一口气将事情说了个大概。

“你还记得你之前说过,仵作间的新娘子似曾相识吗?”洛清浅问道。

“记得啊!尤其是那句红绫绣花鞋,当时看到那具尸体我便想到这句了。啊……”徐临恍然大悟,“你是说,有人借这歌谣杀人?”

“对,我们先去看看现场。”洛清浅说罢,徐临便拉起她飞到清风山。

山间的土路此时确实十分泥泞,无论如何走都会留下痕迹。洛清浅顺着李三走过的脚印往前走,一路上,除却死者的脚印,就只有些零散的干草。脚印尽头,便是一条红绫吊挂于树上的李三,李三脚下是一堆乱石以及凌乱的脚步,洛清浅将石头堆在一起,其高度正好够到李三脚下。

“难不成真是自杀?”徐临望着石头喃喃道,“或者,是鬼新娘给他施了术法让他自杀身亡?”

“将尸体抬下来,我要验尸。”洛清浅说罢,便戴上手套,口中含上随身携带的姜片。

“死者双眼闭合,嘴唇发黑,面色紫红且有口水流出,脖颈上的勒痕呈紫红色,勒痕延至左右耳后的发际,约九寸。尸身无青紫打杀痕迹,尸体无中毒现象。从这几点来看,尸体确为自缢。”洛清浅验罢,令原本就棘手的案子更加难解。

倘若死者真为自杀,那他自杀的原因是什么?他们自杀为何选择红绫绣花鞋?歌谣究竟是闲人之作还是有心人故意为之?难道他们与鬼新娘有关系?

“徐临,你有查出仵作间的新娘子是谁家的吗?”洛清浅缓缓问道。

“说来也怪,京师之中于前几日结婚的就那几家,没有一家是丢了新娘子的。”徐临无奈地叹了口气。

“你有详查吗?”

“这你放心,新娘子我都看过,个个生得是貌美如花。”

洛清浅瞥了他一眼,说道:“不知是哪里出错了,既然这样行不通,那我们就换个方向。去查李三与王二,看看他俩之间的关系,最近有没有参加过婚礼。”

“清浅,你有没有想过,或许歌谣与鬼新娘只是巧合,李三王二身边的红绫绣花鞋只是有人借着歌谣装神弄鬼。”徐临难得聪明一回。

“装神弄鬼是一定的,但我不相信歌谣与鬼新娘是巧合。”洛清浅顿了顿又道,“记不记得我说过,鬼新娘被人强奸了。”

徐临听到这儿,恍然大悟,“你说有没有这种可能,李三王二将鬼新娘强奸,新郎觉得此事太过丢人,为了维护自家名声,不得不将此事保密。但内心的坎却不过去,所以才想出这借鬼杀人的一招。”

“不错啊!跟我想到一处去了,不过,真相还需要证据。所以徐佥事,您得努努力了。”洛清浅拍了拍他肩头,便去小溪边查看王二的尸体,徐临便马不停蹄地带人去了李府。

日落时分,两人相聚于王老爹的烧饼摊,滴水未进的两人如饿狼般将桌上的烧饼、胡辣汤一扫而光,速度惊呆了周围的食客。徐临舒服地打了个饱嗝,全然不顾周围异样的眼光,“清浅,王老爹的烧饼是真的好吃啊!怪不得你天天来吃。”

“那是自然。”洛清浅将最后一碗胡辣汤喝个底朝天,这才道,“王二的情况与李三一样,他也是自杀。尸体四周也散布些干草。你那边是什么情况?”

“刚刚吃得太欢,竟把正事给忘了。”徐临靠近洛清浅,小声道,“这李三与王二是多年好友,并且他们还有个共同的朋友,你猜是谁?”

“秦公子。”洛清浅淡定地回道。

“你怎么知道?”

“既然你问我,这就说明此人我认识。你的小眼散发着精光,这就说明事情有了进展,所以我猜,他俩的好友定在最近刚娶了亲。不是秦公子还能是谁?”

徐临一脸崇拜地望着洛清浅,缓缓说道:“可是……可是……可是秦公子刚过门的妻子就在身边。”

洛清浅似是早已料到,脸上没什么表情,将一两银子放到桌上,跟王老爹打了声招呼,便转身离开了,“我跟你去秦府看看。”

“我也去。”清冷的声音从背后传来,两人转身一看,竟是锦衣卫指挥使陆炳。

徐临见是自家大人,脸上竟无半点拘谨,倒是洛清浅有些不安。

“大人,您去就更好了。”徐临开心道。

今夜的陆炳穿了身玄衣长袍,在月光下似乎披了身银辉,此时的他不似昨日的慵懒清雅,多了分冷酷华贵。洛清浅望着这样的陆炳,心下有些紧张,她总觉得他那双犀利的眼睛能将自己看透,冰冷的气息令洛清浅不舒服。

一路上,徐临将整个案子大概说了一下。当然,也不乏添油加醋,本就复杂的案子被他说得更是玄乎其玄。

“尸体周围的干草很有可能是凶手用来掩盖足迹的,你从这方面好好查查,现在的关键就是秦公子的夫人是真是假。”陆炳一句话说中要害。

“我已经去过秦府两次,每次都能看到秦公子与夫人琴瑟和鸣、举案齐眉的模样。”徐临叹了口气。

“有些恩爱只是演给别人看的。或者说你看到的,只是别人想让你看到的。”陆炳说这话时望着洛清浅,“你说对吗?”

洛清浅不知他为何问自己,只好说是。短短两条街的路程,洛清浅却觉得走不到尽头。在陆炳身边,洛清浅总是战战兢兢、如履薄冰,压迫感如影随形。

“大人,到了。”

“陆大人,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啊!”秦老爷见到陆炳,立马屁颠屁颠地跑出来。

“今日下午我手下来过,想必秦老爷也知道我此次前来所为何事了。”陆炳拂了秦老爷递过来的茶,面带笑意地说道。

秦老爷自是知陆炳所指何事,于是急忙命小厮去唤自家少爷与少夫人过来。秦少爷被人询问多次,但碍于锦衣卫威名,也得老老实实配合。

“你叫什么?年芳几何?娘家是哪里?父亲姓名?可有兄弟姐妹?其生辰又是什么?”陆炳望着秦少夫人问道。

“回大人的话,民妇柳氏,父亲为应天府柳元,是应天府知府的师爷,今年四十。小女有一姊一兄,哥哥名唤柳知,今年刚成为秀才。”秦少夫人对答如流,没有丝毫慌乱。

陆炳听罢,笑道:“看来是我们多虑了,不过要恭喜秦少夫人的姐姐今年喜得小儿。”

秦少夫人听到这话,笑道:“多谢大人!”

陆炳听到这话,冷然一笑,“秦少夫人的姐姐还未出嫁,哪儿来的儿子,秦少夫人可真健忘啊!”

秦少爷一听这话,知陆炳诈她,哭道:“大人,小的不是有意欺骗,只因贱内之事有辱家门,小的不能说啊!”

“所以你就将你夫人扔到清风山,连座坟都没有?”徐临气道。

秦少爷面有愧疚,喃喃道:“我也不想啊!但是我怕被人发现,所以只好草草将其掩埋。”

“这么说,真是李三王二将你妻子强奸,致其自缢身亡?”

秦少爷缓缓地点了点头,接着又摇了摇头,喊道:“大人,他俩虽糟蹋了我妻子,我确实怀恨在心,但我没有杀他们啊!”

“杀没杀他们,你自己心里清楚,现押回大牢。”

秦少爷扭着身体试图反抗,奈何锦衣卫个个是练家子,哪容得他反抗。洛清浅望着秦少爷的背影,心下一阵感叹。忽见一条手帕从其腰间落下,洛清浅捡起一看,心下冒出一阵冷汗。

只见手帕上刺着:何当共剪西窗烛。

陆炳瞥了一眼,问道:“你确定鬼新娘是自杀?”

“我确定。”洛清浅点头回道。

“徐临,去查秦少爷新婚前见过谁。另外,再查一查秦少爷平时常去什么地方。”

徐临走后,只剩下洛清浅与陆炳,气氛有些沉重,洛清浅只好问道:“大人,您怎知假夫人不知其姐姐没有结婚的?”

“妹妹先于姐姐出嫁本就不合规矩,柳家虽算不上大门大户,但也算是书香门第,你觉得这种人家会将家丑往外说吗?”

“你说,到底是谁杀死的李三与王二?”陆炳转而问道。

“大人,他们两个是自杀。”不知是不是夜深了的缘故,洛清浅竟有些冷。

“鬼新娘也是自杀,你不也怀疑秦少爷?”陆炳抚了抚手上的白玉指环,轻声笑道,“回去好好睡一觉,不用担心,很快便会结案。”

陆炳说罢,头也不回地离开了。洛清浅望着他的背影,挺拔而高大,即使穿着玄色衣袍,黑夜也掩盖不了他的光华。

夜风又起,不知明日会是什么天气。

陆炳刚回到书房,管家便端着茶水过来,“大人,您让小的查的事儿,小的都查清楚了。”

管家说着,从怀中掏出一幅画交给陆炳,“就是这位公子,歌谣便是他教会那群小乞丐的。”

陆炳接过画一看,嘴角不自觉地扬了扬。管家见自家主子的样子,不由大吃一惊,这男子究竟是谁?竟让主子笑了。

“那东西你找到了吗?”

管家急忙从袖口中拿出一个荔枝般的果实递给陆炳,说道:“大人,您估计找的便是这东西。”

陆炳接过果实,放在手中把玩,桌旁的烛光缓缓浮动,暖色的光亮打在他的棱角上,平添了几分柔和。

“管家,你找个人去秦府……”陆炳说罢,将荔枝状的果实交给管家,管家面上虽是不解,但还是照吩咐去办了。

“大人,找到了。”徐临兴奋地跑来,将手上的丝帕递给陆炳,只见那条丝帕上刺的正是“却话巴山夜雨时”。

“大人,这是锦绣坊翠屏的丝帕,听人说秦公子之前常常去锦绣坊找翠屏,因此惹出了许多闲话。”徐临端起茶水喝了一口,又道,“大人不愧是大人,竟凭一条丝帕断出秦公子有心上人。”

陆炳望着他一饮而尽的茶杯,淡淡道:“还查到了什么?”

“哦,还有这个。”徐临从怀中掏出一包药,回道,“这是从秦公子的房内搜出来的。”

陆炳接过药闻了闻,“去叫洛清浅过来,顺便将秦少爷带来。”

洛清浅刚到房门口,一包药便扔了过来。

“洛清浅,你闻闻这是什么?”

洛清浅接过药闻了闻,回道:“回大人,这是浮欢散,情药。”

跪在一旁的秦少爷一听这话,脸色刷的白成一片。

“秦少爷,这是从你房中搜出的药。”陆炳将药扔在秦少爷的面前,又道,“看剂量,似乎是吃了不少。”

秦少爷望着药包,颤抖地回道:“大人,这是给我与夫人准备的,谁知新婚之夜竟发生这等事,所以这药也没吃。这剂量是因为之前不小心撒了不少。”

徐临听到这话,说道:“我以为是你跟翠屏吃的呢!”

秦少爷一听这话,知道事情败露,连忙磕头回道:“小的知错,小的不该瞒着我与翠屏的事儿。”

陆炳听到这话,冷声笑道:“还嘴硬,仵作在李三与王二的尸体里检出不少浮欢散,鬼新娘的尸体内也存在不少。新婚之夜,新娘子除了与你的那杯合欢酒可是滴水未进,难道,不是你故意将浮欢散下到新娘的酒杯中,使其与其他男子发生关系,这才令她羞愤自杀吗?”

徐临听到这儿,趴到洛清浅耳边悄悄问道:“检出浮欢散了?”

洛清浅无奈地笑了笑,“你家老大在诈他。”

真相大白,秦少爷已无法狡辩,只得俯首认罪。

“李三与王二虽是被你利用,但毕竟给你戴了绿帽子。所以你一不做二不休,干脆利用歌谣,将其杀害,并嫁祸给鬼新娘?”徐临说罢,以为秦少爷会认罪,谁想他竟矢口否认了。

“大人,这两人不是我杀的。况且他两个是自杀啊!”

陆炳沉默了片刻,问道:“管家回来了吗?”

“回大人,小的回来了。”话音刚落,便见管家手捧一木盒,从外归来,同来的还有秦老爷。

“大人,这是在秦少爷房中的悬梁上发现的,不仔细找还真难发现。”管家将木盒递给陆炳后,就退到了一边。

陆炳打开木盒,只见里面放着一个荔枝状的果实,“这是什么东西?”说着,将木盒递给洛清浅。

洛清浅望着果实,手有些颤抖,但还是镇定道:“回大人,此物名为小韶子,是能致幻的药物。普通人沾上一点汁水,都会身中其毒,轻则产生幻觉,失眠;重则失去心智,受人控制。常常接触这果实,也有可能中毒。”

陆炳听罢,转过身去望着秦老爷,笑道:“秦老爷,人证物证俱在,您儿子我可保不了。”

秦老爷听到这话,望了望跪在地上的秦少爷,长叹一口气转身便离开了镇抚司。

“爹,我是冤枉的,他们不是我杀的。”

陆炳挥了挥手,令卫士将秦少爷拖了下去,吩咐道:“明日午时处斩。”

众人离开后,房内只剩下洛清浅、徐临、陆炳。此时天色大亮,微风吹来,丝丝花香飘入喉间,“大人,我还是没想出那干草究竟如何掩盖足迹。”徐临恹恹地说道。

陆炳望着洛清浅,回道:“问问洛大夫那是干什么用的。”

洛清浅无奈地瞥了他一眼,转而对徐临解释道:“在泥泞中铺上一层厚厚的干草,人从上面走过,便不会留下足迹。”

徐临听罢,崇拜地望着洛清浅道:“你是除了我家大人外,我最崇拜的一个人了。”

“徐临,听说洛大夫药堂前有家烧饼做得挺好吃的,你去买点过来。”

徐临听陆炳要吃烧饼,心下略有诧异,但还是遵照吩咐前去了。

徐临走后,洛清浅望着倚在窗前悠然自得的陆炳,忍不住问道:“你为什么帮我?”

“就像是小韶子,明知它有毒,你还养着,不就是因为它有用吗?”陆炳啜了口茶淡淡地说道,“你就像是小韶子,明知不该留,奈何它却有用。”

“我种小韶子是因为我喜欢它。况且,李三王二,两个月前,强奸一名少女,令其疯癫,一个月后,少女失足坠崖而亡。”洛清浅站起身来,走到陆炳身旁,说道,“我并不是杀人狂魔。”

陆炳见她解释,忍不住笑道:“你不是杀人狂魔,而我是,但那又如何?世间是非曲直,不是一句话能评判得了的。”

“我只想知道,你是如何令李三王二喝下小韶子的汁水?又是如何知道秦少爷的计谋?”陆炳低头望向洛清浅,笑着问道。

洛清浅不小心对上他的眸子,心顿时怦怦乱跳,急忙转过身去,待内心平静后才说道:“三日前,秦少爷因失眠来我这儿拿药,我便趁此机会将小韶子掺进药中。当时他说还有好友失眠想多拿,试想秦公子好友失眠的,除了做了亏心事的李三王二还能有谁,于是我便同意给他多拿点药,正好一举两得,省了我的功夫了。”

“至于秦少爷设计鬼新娘一事,是我上山采药时无意间听到的。我常常天不亮便上山采药,谁想竟碰到他们三人半夜埋尸。从他们的话语间,隐约得知事情的经过,当时只是可怜这女子的遭遇,但忽然想到坊间流传秦公子与翠屏的事,我便觉得这女子定是死得蹊跷。

“于是我等到秦公子三人离开后,为死去的女子验尸。尸体除了脖颈与下体处,没有一处损伤,试想一下,有哪位女子被强奸时不会反抗,由此我便大致推断出事情的来龙去脉。当然,给秦公子下毒后,我曾潜入他房内扮鬼吓过他,也是从他的嘴中,我知道了事情的真相。”

洛清浅说罢,转身望向陆炳,问道:“大人是什么时候怀疑我的?”

陆炳笑了笑,回道:“鬼新娘一出现,我便派人去查那首歌谣的出处。还有那天午时,你撞了我一下,我闻到了小韶子的味道。当时只觉似曾相识,后来才记起,三年前我前往南疆时,曾在百鬼林遇到过这东西并且差点死在它的手上。所以我对小韶子十分了解,也就是在那天午时,我便对你起疑了。”

话音刚落,徐临带着一包烧饼从外而归,人还未到,芝麻烧饼的香气便传遍房内,将花园中的木槿香生生盖了过去。洛清浅啃着烧饼,时不时地望着对面吃烧饼都十分优雅的陆炳,心中暗想:他到底要利用我什么?

“徐临,从明日起洛清浅便是我的大夫,你一会儿去帮她把东西搬到镇抚司。”

话一出口,不仅洛清浅差点噎死,就连徐临也惊讶地望向陆炳,“大人,您有病?”

“嗯,心绞痛。”